盡管還處於暑假，今天北影卻特別熱鬧，眾多身在北京的學生都湧了回來；而保安們嚴密地把守著學校大門，阻隔著大批的年輕影迷粉絲，還有媒體記者。風景優美的現代化校園裏，道路整潔，綠樹環繞，看上去有一股非常適合學習的年輕大學氛圍。

走向主教學樓的校園路上，一大隊人前呼後擁地圍著一個身穿灰黑休閑襯衣、牛仔褲的黑發年輕人，他旁邊跟著兩個魁梧白人男人和一個中年白人女人；走在前面的是幾個北影校領導，為首穿著一套黑色薄西裝、慈眉善目臉龐發福的中年男人是北影副院長張會軍，一路上他都指點周圍，介紹著什麽。

“哦！很好。”聽著張會軍的話，王揚興致勃勃地看著這片大學環境，不時應一聲，大學校園是一個充滿美好、充滿著年少輕狂、青春燃燒的地方，是他和無數人心中的聖地。美麗的北影給他的感覺很好，可惜這不是開學期，不然就可以感受到那股獨特的活力。

但是他心裏也感到有點怪異，因為現在這麽隆重的接待個人游覽，似乎不應該出現，反正他比總統還要威風。忽然留意到前方遠處有一個巨大的金字塔建築擺在那裏，王揚不禁好奇地問道：“張先生，那個金字塔是北影的什麽象征嗎？”就像是南加大的特洛伊銅像？

“呃那個……”有問必答的張會軍頓時不知道應該怎麽說的樣子，其他幾個校領導悄悄的面面相覷，是選擇含糊其辭、胡編一個新意義，還是真實？讓他們躲不過去的是，這個年輕大人物一臉興趣地往金字塔走去，問著：“很漂亮的金字塔！有什麽故事嗎？學校和學校之間的恩怨？”

“這個本來是我們學院辦了一個金字塔學院獎。”張會軍一邊走一邊輕輕笑了聲，想著適合的說辭。當年的北影領導為了讓學校有些精神傳統，就辦了一個金字塔學院獎，評選那一年校友制作的電影，各個獎項由各個系公開投票選出，把金字塔獎頒發給傑出校友。

然後把刻有獲獎者名字、電影名字的獎杯存放在金字塔內，同時還要在金字塔外面貼上一塊磚片。於是就有了這個金字塔建築，有了1992年的第一屆金字塔學院獎，導演系選出的最佳影片頒給了張藝謀執導的《秋菊打官司》；接著1993年，所有系的全部獎項都選了陳凱歌執導的《霸王別姬》。

只是這些獎的結果是要上報的，上面批準了才算生效，而上面不同意《霸王別姬》當選最佳影片，理由是又有文革、同性戀的影片內容不行！北影只得讓學生們重新投票選擇，結果其它系都改變了結果，就是導演系繼續選擇《霸王別姬》當最佳影片。

就這樣第二屆金字塔學院獎無疾而終。1994年北影想繼續這個獎，便想了一個方法，改成兩年一屆，93-94的第二屆學院獎又開始了，其它系的獎項大多選擇了《背靠背，臉對臉》，可是導演系那幫人又選了《霸王別姬》。

然後一直到現在，第二屆學院獎都沒有完成。原本寄望成為北影象征的金字塔變成了學生談情說愛、嬉笑打鬧，醉漢們攀爬的地方。

想著這些往事，張會軍心裏也是無奈嘆息，在這個環境搞學術搞創作真是太難了，他組織說道：“本來打算把獲獎人信息刻到金字塔上的，可是後來遇到一些困難，就暫時擱置掉了。”

“怎麽了？”王揚有點無法理解，駐足望著眼前光溜溜的金字塔，左看右看都找不到什麽獲獎信息，搞學校獎項都遇到困難？資金困難？需要很多嗎？難道沒有校友捐助資金？他笑問道：“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好啊，那樣後來的學生看到這個金字塔，你知道會很有傳統、榮譽、歸屬……大學需要這些。怎麽會不辦了？”

“這個呢，王先生。”張會軍臉露尷尬，其他幾個北影領導也無語了，他以笑臉遮掩尷尬道：“我們這裏情況不同，有一屆的結果，上面沒有批準，所以就……這事就沒了。”

上面？王揚疑惑地皺起了眉頭，到底怎麽個評選流程？還要“上面”批準？上面是什麽……他忽然反應了過來，不禁喔的驚呼：“WOO，How-Could！……”情急之下脫口了一句英語，吞回了“What-The-Hell！”，他仰頭望了金字塔幾眼，心裏生著怒氣，挑眉嘆道：“怎麽能這樣，我真不敢相信，真遺憾……太可惜了。”

說罷，他便擡步往教學樓那邊走去，突然覺得周圍美好的環境似乎綁著一道紅色枷鎖，而整個世界都是螢火蟲。

他自然知道在那一年後，這邊的大學遭受著什麽，卻沒有想到竟然去到這種程度，那個金字塔從銳進到悲哀，實在讓人心痛惋惜。

大學本來就是一個獨立自由的自治式世外桃源，學術自由思想自由，每個教授每個學生的盡情揮灑，形成那種叫大學的氛圍……連一個獎項都有“上面”，那怎麽可能辦得好教育……或者搞好電影？這實在是……他想狠狠地打那個不批準的人，打斷那該死家夥的肋骨。

經過了這個金字塔，接下來的游覽參觀裏，雖然教學樓很漂亮，一些電影實驗室很先進，張會軍等北影領導歡聲笑語的，但王揚的心情都不怎麽樣，只是保持著微笑，反正以他這個南加大未畢業生，沒有什麽建議，有也不會起作用。可是學生們是不幸的，一心求學卻遭遇這樣被迫失去靈魂的大學。

游了許久的建築，再次出來到綠樹成蔭的校園路，王揚不想再被一大群人擁著，便和北影領導們說想要自己隨便走走，有保鏢助理陪著就行了。張會軍自然沒有反對，也不會有什麽意外，今天學校上午只允許校方人員和學生進來，他們都已經吩咐過了，要遵守紀律。

“剛才王揚在這裏待好久呢！我們天天就在這練晨功，麻煩了！每天早上都要想起他了！”、“哈哈哈！”、“別白癡啦！”、“我看到王揚了！！他就在那邊，他好像望著我們！他在笑！”、“哎呀，他是不是走過來了？他好像在走過來哎！哎，他在走過來！”、“我的媽呀！”……

游覽了一段路又回到了金字塔這邊，只見金字塔旁站著近十個女生，指指點點笑談著什麽，看到一個長發女生興奮地望來，王揚便對她笑了笑，這些人應該是北影的學生吧？戲劇表演？有像南希那樣學導演的嗎？見她們似乎很興奮雀躍，王揚笑著走了過去。

年輕女生們都長得挺漂亮挺有影像鏡頭感，氣質各異，衣著打扮都十分時尚靚麗。王揚覺得她們應該都是學表演的，見他在保鏢伴隨下走近了，興奮不已的女孩們反而安靜了下來，非常的緊張，神奇揚啊！只見他擡手打招呼笑道：“嗨！你們好。”

“嗨！你好……”有點失措的女生們頓時一片應聲，心裏轉動著不同心思，有興奮緊張的粉絲心態，準備索要簽名合照；有想著怎麽能夠在這個超級大導演心中留下印象，混個熟臉，說不定以後有什麽適合角色，然後想起她呢？！有怎麽能認識他，存在可能嗎？！而所有人共同的心思是，機會難得！

“王導演！我是這裏表演系的學生……”、“王先生，可以給我一個簽名嗎！”、“可以合照嗎？”……

聲音驟然爆發了出來，女生們幾乎都在興奮地說著話，只有一兩個微笑的沈默著，被各種聲音包圍的王揚點頭笑道：“可以簽名啊！沒問題。”他從蘇珊-麥卡錫手中接過簽名筆，便拿過幾個女生遞來的本子簽名，那幾個女生介紹著自己：“王導，我叫鄭羅茜！”、“我叫穆婷婷。”、“王導，我最喜歡你的《歌舞青春》了。”……

“哦哦！謝謝大家。”王揚低頭簽著名，聽到名字就瞥那人一眼，他本來想談談這邊的大學生活，卻變成影迷粉絲見面會似的。

見到她們索要簽名，其他幾個雖然也喜愛他，但不熱衷於收藏簽名的女生頓時也找著什麽遞上去，別人會不會有印象都好，要是大家都要了就她不要，是顯得特別還是不尊重？幹脆就要吧！每個人遞簽名物上去，都被傳染般地介紹一下自己名字：“我叫趙柯。”……“神奇揚你好，我叫王珞丹。”

“哦！”王揚拿著筆在本子上簽著，聞言又擡頭看了看說話的短頭發女生，一邊寫上“王揚，YOUNGWANG”，一邊笑道：“是老虎王吧？同學，我們不知道幾百年之前是一家啊！”

明明不是笑話，女生們卻自然地輕笑了起來，也有不少人頗是羨慕王珞丹得到這句話，他就說了這麽一句話啊！難道不是印象嗎？早知道叫他神奇揚了！笑著的王珞丹卻沒有特別高興，其實她都不知道她們激動什麽，最年輕奧斯卡最佳導演和她們這幫地球另一邊的跑腿學生……

別說什麽好萊塢電影了，她覺得自己長那麽醜，在這裏能成為一個電視劇演員就不錯了！

“都簽好了！那麽再見！”王揚轉了一下簽名筆抓住，鬧哄哄的也談不了什麽大學生活，便笑說了聲再見，在眾女生的道別聲中，他轉身和蘇珊-麥卡錫三人一起離去。

又游覽了好一陣，期間給幾批學生簽名，原本就不怎麽高的興致很快就耗完了，王揚讓蘇珊-麥卡錫打電話告訴了校方一聲，便乘車離開了北影，結束了上午的觀光。中午休息進餐後，下午他們再次來到北影，在逸夫樓多功能廳出席電影研討對話，而對話者有張藝謀和馮小剛。

兩人都是中國第五代電影導演的代表人物，和陳凱歌是中國內地導演的“三大天王”。

在今年三月份的奧斯卡頒獎典禮裏，王揚就認識張藝謀了，那天在後臺也聊了很多，張藝謀給他印象是一個很謹慎的人，無論談什麽都非常客氣客套，沒什麽意思；而馮小剛，他自然是第一次接觸，不過研討對話開始了不久，談了幾個話題後，他就已經發現，馮小剛說話很直，是個很好的對話者。

多功能廳裏前方布置著一個鋪著紅地毯的舞臺，還有怡人的花盆植物，三人坐在舞臺中央的紅木椅子上，都手持一支麥克風，旁邊地上放有礦泉水。而舞臺下面寬闊的廳裏座無虛席，前排位置是一些領導，還有應邀高興而來的媒體記者，後面坐滿了北影的年輕學生，導演系、美術系、表演系……

眾人都津津有味地聽著這場對話，尤其是導演系的學生十分興奮，又全神貫註不容許自己錯過一句話，如果說黑澤明影響了張藝謀、馮小剛等所有第五代導演，還有斯皮爾伯格、喬治盧卡斯、馬丁斯科塞斯等等一代西方導演，影響了王揚；那麽他們這些看著歐美電影長大的“第七代導演”，被斯皮爾伯格影響、也被同齡的神奇揚影響。

而現在主持人又挑起了一個比較尖銳的問題：“相比好萊塢電影，中國電影缺少些什麽呢？”

穿著黑色上衣、寸頭發型的張藝謀微笑著沒有先說話；旁邊裼色襯衣的馮小剛抽了抽嘴巴，提起麥克風便說道：“電影技術的上面，我們差了很多。”

“電影技術非常重要。”王揚點了點頭，他向來有看中國內地的電影，為了這次研討對話也補習了很多影像和資料，他對麥克風說道：“先不說電腦特效，一部沒有CGI特效的電影。就我了解，道具、服裝、布景、化妝等方面，中國電影確實有著很大的不足，導演不是神仙，一部好電影要靠著各方面的專業人士、各方面部門合力完成。”

他看了看沒有說話的張藝謀、馮小剛，又繼續說道：“一定要做到很細致，把影片的氣質做出來，這又需要藝術指導和美術設計。”他笑了一下，說道：“如果要做那種氣勢磅礴的大片，必須要做好這些方面，不然一件不符合故事背景的衣服，都會顯得很滑稽。”

“我不太清楚中國的情況，好萊塢的話，像《第九區》的道具師德魯-彼得羅塔，他家族三代都是做道具師這個行業，他從小就在道具堆裏長大的，很多技術經驗、審美嗅覺都是長年累月才能培養出來，不是一兩年就好，好萊塢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人。其實制片人、編劇等方面也有。”

比如喬斯-韋登就是出身編劇世家，他們從小得到的機會自然更多，更容易走向成功；不過那些有能力的年輕人亦可以通過低成本獨立電影施展才華，得到成為主流大片幕後團隊一員的工作機會。

“我想這方面需要慢慢的發展，畢竟一個行業也有年齡。”王揚看著臺下前面的眾多臉龐，不經意看到上午索要簽名的幾個學生，最後說道：“無論如何，敬業、熱情和耐心也都非常重要。”

“我呢就希望……”馮小剛轉了一下二郎腿，靠著椅子望著臺下，說道：“希望現在的年輕人不要那麽浮躁，別動不動就想做導演，想做制片人。我們現在缺的就是道具師、服裝設計師這些專業人士！我就希望更多年輕的電影人能去好萊塢當學徒，然後回來服務自己國家。”

臺下面的學生們都有些不以為然，很多導演系的學生幾乎就要噓這個圈內大人物了，這話什麽意思啊？現在的年輕人是誰？也有人暗地嘀咕著：“馮導你說得這麽好聽，你不去學？誰不想做大導演大制片啊？想要騙誰呢？”

道具師、服裝設計師那些職位有什麽地位？誰都知道馮小剛，有誰知道《甲方乙方》、《大腕》的道具師是誰？服裝設計師是誰？布景師又是誰？

好了不談這一點，就算你在圈內是個“道具師腕”，薪水不見得高到哪裏去了，你要求高一些吧，投資方為了省錢直接沒人找你，管它道具、服裝能不能看，那些沒有“道具師腕”的電影不是拍得好好的？這些專業人士根本沒有生存的土壤，誰也不想忙活一輩子連個房子都沒有。

去好萊塢當學徒可以，學成之後就留在那邊了，誰還回來凈受氣？至於神奇揚說投入熱情，很多時候你一腔熱情會被別人用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，這就是這個浮躁環境給予的浮躁，你想耐心，但是容不得。

這是座席上眾多美術系學生、導演系學生的想法，他們做短片參與項目，已經知道這個行業的不少了，也是他們想要噓馮小剛的原因，站著說話不腰疼！

“所以就是電影技術嗎？還有其它嗎？張導你的看法呢？”身穿黑西裝的男主持人調動著話題。

※※

PS：這幾章的對白都是有根有據，馮小剛的話都是來源現實，他就是那麽說的。不要說哇力抹黑誰貶低誰，哇力說了多遍自己寫文非常嚴謹，不會犯這種錯誤。好像一寫到國內，大家的神經就特別敏感了，自己的壞孩子容不得別人指責的心理。

事實上馮小剛當年是沒有這個覺悟的，他當年“以為可以幻想自己的電影飛向世界”，這是原話。知道問題出在電影技術上，是他拍了《集結號》、《唐山大地震》後才說的，還形容中國電影的技術和世界是“國足一樣的差距”。文中是2003年，不要拿現在的眼界去量度那個時代，量度“臨老入花叢”的第五代導演，否則也不會有《夜宴》，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、《無極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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